自从通往西部的大门——坎伯兰山口打开后,美国开始了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西进运动。与东部那些被英国人统治了200年的地区不同,广袤的西部充满了野性。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终年积雪的落基山脉上,炎热无水的沙漠上,除了稀稀拉拉的西班牙人或法国人留下的据点,只剩下勇敢的印第安游牧部落。路?一点也不,或者说,无处不在,只是需要你去发现。于是,鲁迅的话有了最好的体现: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在西部的荒原上,无数拓荒者用脚踩出了一条小径,成为了这段美国历史的见证。在这些小径中,最著名的是通往美国西北部的俄勒冈小径。
俄勒冈小径东起圣路易斯,途经今天的密苏里州、堪萨斯州、内布拉斯加州、怀俄明州、爱达荷州等州,到达今天俄勒冈州波特兰附近的温哥华堡,全长约3500公里。沿途经过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大平原,内布拉斯加州和怀俄明州的高草原,以及美洲大陆的分水岭和落基山脉的玄武岩平原,蛇河和哥伦比亚河。
俄勒冈小径及其重要分支示意图
为了海狸皮
俄勒冈小径的早期历史可以追溯到美国历史上的一次伟大探险: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1803年,美国从拿破仑手中买下了两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法属路易斯安那。美国人对这个新领域知之甚少。因此,美国总统杰斐逊派了两名官员,梅尔韦瑟·刘易斯和威廉·克拉克,带领一支探险队去考察这片广阔的地区。
刘易斯(左)和克拉克(右)的肖像(图片来自Jean-Erick PASQUIER)
1804年,刘易斯和克拉克的团队从圣路易斯出发,沿着密苏里河逆流而上,进入一片未知的荒地。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探险队克服了重重困难,经历了各种危险,圆满完成了任务,留下了各种感人或荒诞的传说。比如,当这些壮汉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穿越广袤的无人区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个友好的印第安部落。队伍中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最值钱的东西,换取和印度女人的。没想到,这些人都感染了梅毒。当时治疗梅毒需要水银。在处理过程中,大量的汞流到地面,渗透到土壤中。直到今天,考古学家还可以通过测量土壤中的汞含量来推断刘易斯和克拉克露营的具置。在此期间,他们对这一地区进行了详细的地理、生物和文化调查,绘制了地图,摸清了当地印第安部落的大致情况,留下了许多沿用至今的地名,如博伊西、蛇河、黄石河、哥伦比亚河、提顿山、风和山等。
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路线(红线)
1806年,探险队回到了DC的华盛顿州,路易斯和克拉克成为了英雄。他们不仅为美国带回了有关西部的宝贵信息,还宣示了美国在北美腹地和西北太平洋沿岸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旅行日记详细地告诉美国人在蛮荒的西部的各种商业机会。其中最吸引人的是生活在西北河流中的海狸。
自17世纪以来,北美的海狸在历史上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用海狸皮做的衣服在欧洲的上流社会很受欢迎,可以卖高价。许多生活在北美的海狸曾经吸引了法国人、荷兰人甚至俄罗斯人在北美进行殖民贸易活动。到了19世纪,经过数百年的捕猎,美国东部的海狸数量已经大大减少。但在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日记中,却清楚地记录了仍然有许多海狸生活在西北部的俄勒冈州。在商人眼里,河狸就是钱。于是在1810年,纽约的毛皮商人约翰·雅各布·阿斯特(John Jacob Astor)成立了太平洋毛皮公司,准备前往遥远的蛇河-哥伦比亚河流域进行开发,同时狩猎海狸毛皮。
太平洋毛皮公司标志
阿斯特的计划得到了杰斐逊总统的全力支持。当时美国从法国手中买下了路易斯安那州,但签署的条约对边界的描述模糊不清。没有人能肯定地说,远离西北太平洋海岸的俄勒冈州是否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一部分。美国认为俄勒冈是自己的,但西班牙、英国、俄罗斯也在盯着这片土地。英国的哈德逊湾公司和俄罗斯的俄美公司甚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将这片土地据为己有。阿斯特对这片土地上海狸毛皮的兴趣正好被杰斐逊总统利用了。结果,阿斯特的太平洋毛皮公司得到了政府对俄勒冈州发展的支持。
1811年,太平洋毛皮公司派出了一支先遣探险队去探索俄勒冈州。这支探险队的领队是威尔逊·普莱斯·亨特(Wilson Price Hunt),早在太平洋毛皮公司成立之前,他就是阿斯特的得力助手。亨特招募了一批勇敢的人,带着丰厚的报酬开始了他的西行之旅。
亨特的肖像
这个团队最初的旅程并不顺利。沿着刘易斯和克拉克走过的路线,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到达北部的蒙大拿州,因为那里有一些山口可以穿过落基山脉的大陆分水岭。途中差点被苏族人伏击,随后与密苏里毛皮公司派出的探险队发生摩擦,差点发生。
直到邀请了几个会说英语和法语的奇努克人做向导,亨特的探险才变得顺利。他们从北部的蒙大拿州穿过大陆分水岭,然后向南到达蛇河峡谷,最终在340天后到达了满是海狸的哥伦比亚河谷。1812年,亨特在哥伦比亚河口附近建立了一个据点,并以他的老板阿斯特的名字给它命名为阿斯托里亚。这是美国人在太平洋海岸的第一个永久停留地。从此,美国正式踏上西海岸,成为一个领土横跨整个北美大陆的国家。
就在他们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1812年美英战争爆发了。阿斯特在东海岸的贸易站被英军占领,不得不停止在美国的所有业务。他去了中国广州,和英国人合作贩卖鸦片。太平洋皮草公司被关停,原本同意派亨特的后续人员也不见了。亨特知道独自在这遥远的太平洋海岸上吊死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带领他的队伍回到了东部。
然而,亨特不想重走老路。那条路不仅往北走很远,而且沿途还有敌对的苏人和其他原住民,威胁很大。亨特派出一个小分队,沿着斯内克河向东南方向探索大陆腹地,看能否找到一条可以轻松穿越大陆分水岭的新路线。这支队伍不负使命。他们沿着斯内克河平原南部的山谷进入格林河流域,然后在格林河流域东侧、今天怀俄明州的丰和山脉南端的大陆分水岭上发现了一个缺口,并将其命名为“南隘口”。
丰河山下的南行通道。
南行通道地形图
南行通道与北行通道对比图。
探险队从南部通道东部返回圣路易斯。他们返回的那条路完全避开了苏族的领地,沿途的原住民都很友好。这条路的海拔变化比较小,坡度也比较缓,比刘易斯和克拉克走的北线要轻松很多。随后几年,这条路在后来的皮货商中流传开来。
美英战争后,阿斯特回到了纽约。晚年,他放弃了太平洋皮草公司,在地价尚未起飞的纽约做起了房地产生意。最终,拥有敏锐商业嗅觉的阿斯特发展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商业巨头。
阿斯特的肖像
太平洋毛皮公司从此销声匿迹,但其他毛皮公司却利用南线道路平坦的优势,纷纷前往俄勒冈州。这条通过南线通道连接俄勒冈的路径被称为“俄勒冈小径”。毛皮商人在俄勒冈小道上来回穿梭,并在俄勒冈建立了许多贸易站。随着西班牙退出这片土地的争夺,美英两国搁置分歧,共同建立了俄勒冈国,防范来自世界另一端的俄罗斯人。与此同时,他们还与新独立的墨西哥签署了一份详细的边境协议。此后,俄勒冈局势趋于稳定,俄勒冈小道成为皮毛商抵达太平洋海岸最便捷、最安全的途径。
理想和现实的双重吸引力
19世纪中前期,西进运动达到高潮。除了皮货商,也有很多抛弃家园和生意去西方重新开拓世界的拓荒者,还有去荒野创作、收集想法、寻求灵感的艺术家。在这些艺术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团体叫做哈德逊河学派。
哈德逊河学校是以流经纽约的哈德逊河命名的。这条河的上游有美丽的风景,包括瀑布、泉水、森林和田园农场。美国建国初期,生活在纽约的普通人很少有机会去遥远的西部体验荒野的野性,所以哈德逊河上游成为他们回归自然的最佳选择。纽约市的许多艺术家也喜欢去哈德逊河上游采风写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专门描写自然风光和乡村生活的画派,叫做哈德逊河画派。
哈德逊河学派早期代表人物托马斯·科尔的作品
当西进运动达到高潮时,哈得逊河画派的画家们不再执着于描绘哈得逊河。他们跟随拓荒者沿着俄勒冈小道来到西部大地,用自己的风格描绘出东海岸人从未见过的荒野风光。他们笔下美丽而震撼的荒野风光,不仅让东海岸的居民大饱眼福,也激起了东海岸美国人的自豪感:这么美的景色,这么辽阔的土地,都是我们的!
西进时期哈德逊河画家托马斯·莫兰描绘的黄石大峡谷。
渐渐地,美国人心中有了一个逻辑:上帝在美国留下了如此美丽壮观的地貌,可见美国在上帝心中是最重要的地方。美国西进是为了开发自己的土地,执行上帝的旨意。美国人的命运是上帝保佑的。世界的未来必将属于美国。这种思想逐渐在美国人中间传播开来,并得到广泛认同,被称为“天定命运”思想。
美国人抱着宿命的想法,与欧洲这个祖先的故乡拉开了距离,把历史的包袱扔进了大西洋。回顾美国人的祖先,他们要么一开始就是欧洲的失败者,怀着一颗绝望的心来到新大陆谋生。要么他们自愿放弃发达的欧洲,去北美的荒野寻求宗教或政治自由。美国人的基因注定有野性不羁的一面,而这种基因是在命运观念的召唤下传播开来的。自从坎伯兰山口和荒野之路的开辟,美国人逐渐形成的对荒野和自由的向往进一步加剧,最终成为美国的国民性,增强了这个新国家的凝聚力和自信心。
约翰·盖斯特(John geist)的名画《美国的发展》(The Development of America)被视为展现“天注定”的杰作。
当然,单凭一个思想不足以支撑整个西进运动。除了理想的召唤,还有现实的诱惑。19世纪中前期,美国建国一段时间,但与殖民时期相比,人民生活并没有明显改善。比如一开始,北美人民以“没有代表就没有税收”为口号发动革命,赶走了英国人,停止向伦敦纳税。但是,新成立的美国政府还是要收税。甚至在建国之初,为了还清战争贷款,有些州征收的税比英国当初征收的还要重。同样,许多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社会问题在美国建国后依然存在。没地没钱的只能选择西进。在西边的荒野里,有大片肥沃的土壤和数不清的矿藏在等待着他们。
当然,美国政府也支持西进运动。不仅支持,政客们大概也在心里偷笑。穷人去西部,帮助国家稳定边疆,同时减少东部发达地区的社会矛盾。为什么不呢?这些人去了西部,开垦荒地,种粮食,挖矿藏,都造福了国家。至于西行路上的危险和艰辛,政客们一般不会在意
为了让更多的人去西部,政府制定了激励政策:西部的土地可以低价卖给垦荒人,当一个地区有人时,政府会派出调查小组进行调查规划,建立领地;当领地人口达到一定门槛时,可以加邦,成为一个州,享受与东海岸所有发达地区同等的福利。
作为最受欢迎的西进路线,俄勒冈之路逐渐热闹起来。据点和城镇的建立标志着这条长途路线的成熟,也标志着它更加安全。事实上,在所有向西的路线中,俄勒冈之路是受印第安人威胁最小的。每条支线的开通也标志着西部原有路网的形成。许多支线在著名城市结束,如盐湖城、丹佛、比林斯、拉勒米和萨克拉门托。
怀俄明州绿河流域的俄勒冈小径遗迹(2015年)
在理想和现实的双重驱动下,许多普通人,结了婚,有了孩子,涌向俄勒冈小道。1840年至1860年间,超过40万人走在这条路上。起初,他们驾驶的是康妮·斯托加马车,这辆马车在东海岸的发展中起了重要作用。这种设计独特的水陆两栖马车在西进初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最终,康妮·斯托加的马车相对沉重的车身无法满足落基山上西进运动先驱们的需求。为了每天在凹凸不平、蜿蜒曲折的地面上行驶更多的路,先驱们发明了一种新型的轻型马车,叫做“草原纵帆船”。这种帆布覆盖的马车比康妮·斯托加的小得多,但它速度快,灵活,适应崎岖的地形,已经成为俄勒冈小道上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草原帆船”马车
《西游途中的悲剧》
美国人对自由的向往和对荒野的追求造就了美国的进取精神,但有时也会付出代价。在西游中,除了美国西部广袤的荒野,当时墨西哥北部人烟稀少的地区也是美国人的目的地。当初墨西哥对来自美国的移民视而不见,因为墨西哥北部那些相对荒凉的地区确实需要人去开发。美国人想去,就让他们去吧。
墨西哥北部,包括得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和加利福尼亚州,一度被美国人渗透。其中,海边的加州是很多美国人的梦想目的地。所以在霍尔堡(现在爱达荷州南部)附近,俄勒冈小道一分为二。想去加州的,在这个岔口离开俄勒冈小道主线,转西南。
这是一条极其艰难的支线,沿途经过干旱的内华达沙漠、起伏的盆地和山脊地区、蜿蜒的洪堡河峡谷、终年积雪的内华达山脉。然而,在加州明媚阳光的召唤下,人们纷纷踏上了这条支路。后来,这个分支被命名为加州步道,这是俄勒冈步道最受欢迎的分支。去加州的人甚至比去俄勒冈州的人还多。
内华达的雪山
但让更多人记住这条岔路的,是美国西进运动期间最可怕的悲剧。1846年,北卡罗来纳州人乔治·唐纳(George Donner)带领家人和朋友的邻里87人,踏上了西部之旅。他们沿着俄勒冈小道向西走,目的地是加利福尼亚。按照计划,他们将带着一大群人转向霍尔堡附近成熟的加州小道,在冬天到来之前抵达萨克拉门托。然而,唐纳有他自己的计划。
年轻时的唐纳
在此之前,一个叫黑斯廷斯的人声称找到了一条去加州的捷径,叫做黑斯廷斯捷径。这条捷径比传统路线可以节省200公里左右。然而,除了黑斯廷斯,没有其他人走过这条路。至于黑斯廷斯记录的准确性,谁也不能保证。现年60岁的唐纳一生都在中西部的野外旅行。他既有经验又勇敢。在诸多变数的情况下,唐纳一行在布里奇堡的岔路口离开了大队,踏上了这条所谓的黑斯廷斯捷径。
黑斯廷斯捷径确实存在,而且确实可以节省200公里。但黑斯廷斯没有说的是,这条路要穿越更多的山脉和沙漠,这一下子增加了路上花的时间。结果,当唐纳一行走完黑斯廷斯捷径,回到加州小径的后半段时,冬天已经到来。而在他们面前,是内华达的雪山。
黑斯廷斯捷径示意图
由于沿途缺乏补给,唐纳等人无法返回布里奇尔堡,只好硬着头皮向内华达州的雪山进发。当他们到达特拉兹山口时,唐纳和其他人被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冬季暴风雪中。更糟糕的是,他们团队中的一些车厢被黑斯廷斯捷径上的额外颠簸损坏了。唐纳一行不得不扎营等待暴风雪过去。然而,今年的暴风雪持续了整个冬天。春天来了,当前来搜寻行人的救援队到达山口时,唐纳带来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而且死的都是骨头,因为他们的身体被活人吃了。唐娜甚至吃了他的妻子。
在唐纳遇险附近,两年后发现了黄金,这立刻引发了疯狂的淘金热,俄勒冈小道和加州小道越来越拥挤。唐纳等人以生命和道德为代价,为后来的淘金者探索出了一条血路。后来,美国人把特拉兹山口改名为唐纳山口,以纪念在西进运动中牺牲的先驱们。
唐纳山口(Donner pass),图中的小湖叫唐纳湖(Donna Lake),湖是唐纳冬天露营的地方。
需要提到的是,牺牲的远不止这些先行者。西进运动塑造了美国人的性格,但取代了印第安人,最终失去了墨西哥一半的领土。随着俄勒冈之路沿线新的州的建立,奴隶制与废奴制的矛盾日益尖锐。然后沿着俄勒冈小道,关于奴隶制的矛盾引发了“血腥堪萨斯”事件(南北双方为了增强在堪萨斯的影响力,冲进该地区抢占地盘,最终导致),出现了更惨烈的内战。南北战争后,俄勒冈小道及其分支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其地位被横跨北美大陆的太平洋铁路所取代。然而,作为西进运动的见证,俄勒冈小径已被纳入国家公园系统,并作为美国历史的重要遗迹受到保护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