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源于沉淀 作者吴茂兴
为了制造战备用蒸汽机车，数万年轻人来到安徽铜陵的偏远山区，建起了代号为“701”的秘密工厂。五兄弟在这里豪情万丈，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散落各地。
一个
2018年春节，我们一家再次回到701厂。
从铜陵市乘坐22路公交车。一个小时后，你可以看到群山环绕的大型厂房。
701越来越破旧。曾经人满为患的家属楼现在闲置了。就连停在工厂门口的黑车司机都在抱怨招不到客户。
只是过年的时候，江浙沪牌照的私家车陆续涌入这里。狭窄泥泞的街道变成了临时停车场，红砖家属楼里再次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像冬眠的动物一样，701被注射了肾上腺素，开始短暂苏醒。
我妈已经退休了，在无锡帮我带孩子。去年提前退休到57岁，父亲还差两年，不符合条件。大家都盼着退休，因为从社保拿退休工资比工厂里的工资还多。
但是只过了一天，我妈就待不住了。这里的煤气炉没有煤气，得自己扛煤气罐；太阳能水管结冰，洗澡没有热水；超市假货太多，狗叫声让人夜不能寐。垃圾没地方倒，女儿想帮忙。我找不到扔垃圾的地方，只能扔到门前的河里。
80年代，701厂是所有年轻人都向往的地方。它曾经是一个神秘的王国，可以给人们提供信仰和生活中的一切，包括“强身健体，至死不渝”。
二
从铜陵市乘坐22路公交车。一个小时后，你可以看到群山环绕的大型厂房。1970年，为了准备后方，大批热心青年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修路、拦河、筑坝，建起了代号为“701”的战备工厂，后来还建起了701所辖的家属区、医院、俱乐部，甚至火车站。工厂最多时有一万名员工，包括我父亲和他的四个兄弟。
作者图|工厂宣传部信息
爸爸高考失利，进了701厂后不愿意进电大业余学习。爸爸是铜陵电大入学考试第一名。在电大的夜校，五兄弟也认识了。
都是701厂的普通工人。老板姓明，湖北人。或许是因为家庭条件好，善良随和，人缘最好。老二王叔叔，常州人，最有野心；我爸是老三，半个本地人；四儿子朱大爷，昆山人，随父母来到701厂。他爱出风头，容易冲动。第五个是的叔叔周。他年轻时得了“三高”，头发早秃了，但还是我行我素，荤腥酒肉不避。
我父亲最晚加入五兄弟。他在夜校聚餐上拿起一杯白酒，只说了一句“作为后来者，我敬各位学长一杯。”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礼节性的喝了一口酒，结果他一口就吹了。喝好酒的四兄弟都是相见恨晚。从这一小口酒开始，五个人就成了一辈子的兄弟。
那时候，武侠小说刚刚开始在内地流行。这些刚毕业的青年工人熟悉金庸的古龙，也有同感。那是他们充满理想主义的80年代。他们都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齐心协力，就能克服一切困难。那时候，能在701厂当一名工人，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从此701厂普通工人的工资是同期公务员的3倍。正因为如此，701厂的工人都很骄傲，有自尊心。
作者图|工厂宣传部信息
五兄弟相继结婚后，经常轮流在村里坐坐，互相请吃饭。明阿姨的父亲是工厂的领导。轮到明叔请客的时候，他总能喝到厂里专门提供的茅台酒。
王阿姨是701厂的会计。她爱美，为了保持身材坚持节食。她不擅长烹饪。她总是从饭店买熟食，又便宜又好，最会过日子。最后比在家做饭贵不了多少，还省了做饭的麻烦。
朱大爷的老婆小，娃娃脸。我一直叫她小阿姨，上海姑娘。她做的菜很甜，最好吃的口味是水煮鸡肉和绿球。后来我在上海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网络名人青年团，那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朋友圈。吃起来还不如我阿姨做的好吃，糯糯甜甜的。然而，她不怎么做菜菜菜。每一道菜都很浅，最后她都吃光了。
周大爷爱吃肉，喜欢吃梅干菜蒸肉。“一日无肉不香，不饮不欢。”四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喝多了，导致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他老婆是农村的，她是最好的。我一直叫她好阿姨。他们的客人经常能上来野猪、土鸡等新鲜口味。
轮到我们的时候，经常要把家里能拿走的家具都拿走，因为我妈单位的家庭房太小，只有一个房间，用布幔隔成卧室和客厅。天气不冷的时候，我们家冬天会在外面摆一大桌，在屋里吃火锅，最节省空间。
三
因为是战备工厂，所以701厂不以盈利为目的。调整生产取决于上级的一纸命令。但即使是现在，也很难想象当时701厂的福利待遇。比如701厂有一条通往外界的专用铁路，还有一个专用火车站，有定期列车。至于每个班坐多少人，没人关心能不能盈利。
作者图|工厂宣传部信息
除了丰厚的薪水，701厂还提供从出生到丧葬的所有福利。生病有免费的701医院，退休后有全厂经费的养老院。701小学，双职工家庭学费两元，单职工家庭学费十元。
这种福利是用钱买不到的。所以我在701上学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双职工家庭。他们住在一栋楼里，楼里有楼梯、阳台和厕所。虽然我妈在农信社工作，工资和701厂差不多，但是大家就是看不起农信社。
工人第二重要的是获得干部身份。爸爸考上了公务员，他注重学习，所以决定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干部。但是我考了两次，笔试成绩不错，有一次是第一，但是面试没通过。爸爸心灰意冷，放弃了当干部的想法。他决心提高技术，靠力气吃饭。
五兄弟中，只有明叔当上了厂里的干部，这是他向岳父借的。他的工资很高，不管工厂效益如何，都能按时足额发工资，所以明叔还留在工厂。
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工厂还提供了一个虚拟的工程师职称。爸爸一路被评上了高级工程师，但他的实际职位仍然只是队里的班长。大家都叫他吴工，很客气的叫他吴老师，但是没有总经理在工程师面前，他总是没有尊严。
封闭的701给工人一种可以快乐一辈子的错觉。大家都安于现状，没人关心改革开放。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了这个铁饭碗，就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了。以后的大事只有两件，一是分房子，二是获得干部身份，其他什么都不会考虑。
四
90年代中期，工厂的效益越来越差。仿佛一夜之间，701厂失去了订单，到了发不出工资的地步，但有能力的工人却纷纷离开了他。市场经济终于动摇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根基。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铁道部和国外比肩，外国人的铁路都是高速铁路。701厂生产的机车和车厢已经不适合高速铁路，迟早会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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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来自祖国各地的701名工人回到了上海、江浙，有的去了海南。留下来的多是等待退休的老工人和没有一技之长的本地工人。
爸爸还是不能离开701厂，因为全家都住在这里。厂里工资不够。无奈之下，父亲也放下了701厂工程师的架子，和舅舅合伙开了一家网吧，修电脑，给客人烧水，防止流氓闹事。后来他尝试过几次创业，都失败了。他不得不停薪留职，到外面找工作。
爸爸第一次出去找工作，和朱叔叔一起。朱叔叔是个忠厚的人，做事最差。他在701的名声不好。因为他经常上班迟到早退，工作奸诈，队里同事联名给厂领导写了一封投诉信。但工厂的规定是绝不轻易辞退工人，所以只是对他进行口头批评。朱大爷不以为耻，依然我行我素。
有一次因为发生争执，朱大爷被村里的混混打得鼻青脸肿，却不要脸。第二天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大摇大摆去上班。后来朱大爷拿工人保险金，全输了。大家帮他还账后，他终于没有脸继续待在701厂，下定决心去上海旅游。
那时候你需要公司的介绍信才能买票住酒店。还好701厂属于上海铁路局，坐火车很方便。爸爸也决定送朱叔叔去上海，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
本来两人的计划是去朱大爷的岳父家投奔他姐夫，然后安顿下来一起出去找工作。但是朱大爷不愿意住在岳父家，和父亲住在一个宾馆里。当晚，朱大爷提出去上海某娱乐场所玩。爸爸没去。第二天醒来，他发现朱叔叔没有回来。等了一天，见不到其他人，第二天只好一个人回家。
我已经五年没有听到朱叔叔的消息了。他对那段历史守口如瓶。我们隐约知道的是他为一个叫阿宝的上海老板坐过牢。作为补偿，阿宝把自己的一家物流公司交给了朱大爷，他也因此得到了发展。
爸爸第二次找工作是在宁波的一家机械厂。老板仰慕父亲，出钱让他去浙大读书。爸爸在那里工作了七年。90年代老板一个月给他2500，工资很高。当时我家搬到宁波也不是什么坏主意，但是我妈在信用社有工作，我爷爷奶奶不愿意，我爸只好作罢。在我八岁的时候，为了陪伴我们，父亲离开了宁波，回到破落的701工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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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爷夫妇在98年金融危机时辞职下海。几年后，他们公司即将倒闭，却因为之前买的地拆迁，实现了财富的自由。
为了裁撤冗员，701厂还动员工人停薪留职，其中一项就是在尼日利亚建设基础设施。周大爷年纪小，又无子女可管，毅然辞职去了非洲。1996年获铁道部车削技能大赛第二名，连续12年在尼日利亚担任机加工车间生产主任。他用在非洲赚的钱，在中国开了一家茶馆，但很快就输光了。
五
现在在无锡定居，把父母接过来。据介绍，父亲在两家工厂做技术顾问，仍然负责设计图纸和调试机器。他工作能力很强。701厂出了技术问题，停电了，就要请爸爸出去。他一般都是电话下达指令，只有实在不行的人才会回厂。
五兄弟虽然年轻时感情很好，但中年后就为生活四处打散，很难再聚在一起。结婚的时候没有通知王叔叔和朱叔叔。
王大爷远在辽宁，不用通知他也能理解。而且朱叔叔在上海，离我们家很近。此外，他对我很好，我感到非常抱歉没有通知他。爸爸说他是公司老板，我们是普通农民工，地位不同。就算以前是朋友，再刻意交流也会自卑，兄弟感情也会变味。我刚到上海工作的时候，生活很艰难。那时候，父亲从来没有向朱叔叔求助过。\”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总是这样教我。
朱叔叔相处得很好。我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他偶尔会带我去参加一些饭局，见识见识。在一次饭局上，朱大爷感叹国内产业难做，打算开辟南美到上海的国际海运。酒后，他动情地说，这次他赌上了所有的资产，最后一搏。如果不成功，就是违约破产的结局。那么，请入席，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替他收拾残局。他反复提到“成败”和“收尸”这两个词，我听得很难听。
他有一个漂亮的女秘书，两人关系暧昧。朱大爷出席各种场合总是带着她。小阿姨信佛隐居在家，或者飞到美国陪女儿上中学。
婚宴结束，只剩下我们，明叔和周叔。爸爸感慨: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总感觉饭桌在晃。当我们老了，财富和贫穷都将成为过去。到时候，咱们再聚。
作者图|现在工厂的正门
今年初二，我们还和周叔叔、明叔叔一起吃了饭。但到了第十天，周大爷糖尿病发作，昏迷不醒。他离开701厂后，失去了医保，医药费无法报销。两个月的住院费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王大爷听说后立即飞往南京，大家一起筹钱支付他的医药费。在此期间，朱叔叔没有接任何电话。我猜测，可能那次聚餐之后，朱大爷又赌输了。
多年后，父亲告诉我，“代我向他问好。晚辈不会说工作上的事，但他一定会回复。”
我字斟句酌:朱叔叔，现在无锡源头珠的樱花和梅园的梅花都开了，非常好看。我的父母将和我一起在无锡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可能的话，欢迎你来无锡。
第二天，朱叔叔给我发来消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