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择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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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他们也想自己选择工作。

工人日报记者张千叶张雅发自Zhonggong.com

“同学，你学的什么专业？”

“针灸和按摩。你呢？”

“我也是。毕业后要不要做这个？”

“不一定，我想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工作。”

“我也这么认为。”

……

毕业季，与求职相关的话题随处可见。但当上面对话的双方都是视障应届毕业生时，原本普通的事情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5月中旬，由视障独立生活训练品牌“金盲员”和滴滴公益联合举办的“视障职场训练营”开放日上，类似的对话在营员中发生过几次。

“宇宙的尽头是一家按摩院.”这是一个在视障人群中流传的笑话。受观念和现实等诸多因素影响，目前，按摩仍然是视障人群最主要的就业方向。然而，当接受过高等教育，甚至是在与健康人共同生活的“融合环境”中长大的年轻一代视障人士开始步入社会，“自主择业”正成为他们越来越强烈的愿望。

他们想在按摩院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在训练营营员的马甲上，写着“改变的，不只是我”的字样。吴玉杰摄

按摩店里的“瞌睡”

大学毕业前，24岁的黄卫新基本上没觉得眼疾给他带来太多麻烦。

黄卫新并不是完全失明，他有限的视力使他能够看到模糊的图像。从小到大，他从未上过盲校或特殊教育学校。周围健康的学生学什么，做什么，黄卫新也是如此。2018年，高考后进入华中师范大学，成为数学系的一名学生。

翻看黄卫新的微信朋友圈，军训，辩论，演唱会…他没有错过大学生活的经历。因为喜欢研究数码产品，黄卫新从2021年开始成为某知名品牌的新品“体验官”，还受邀参加自己新手机的发布会。

然而，当黄卫新去年开始找工作时，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黄卫新想成为一名数学老师。他也参加过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级学校的招聘，但是因为视力问题没有被录用。”甚至特殊教育学校也会优先考虑优秀的考生.”黄卫新说。

黄卫新是“金盲人员工”职场训练营的15名营员之一。他的营员无一例外都来自“普通学校”——这就是视障群体所说的拥有绝大多数健全人的普通高校。其中10名营员是针灸推拿专业的。

然而，在训练营的第一堂课上，当被问到想做什么工作时，没有人用“按摩师”这个选项回答。“我想当幼儿园老师。”“我想成为一名程序员。”“我想考个法学硕士，以后找个相关的工作。”……

财经大学商学院副教授朱希季长期从事残疾人群体相关研究工作。用他的话说，学习针灸推拿对一些视障人士来说“既是保障，也是约束”。

在中国，2014年之前，视障人士只能通过单招单考进入大学，大部分招生学校只开设针灸推拿、康复治疗和音乐表演。此外，过去视障人士能够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并不多，很多人早早就进入了街头盲人按摩店，向老师学习。从长远来看，视障者做按摩师似乎是很自然的。

按摩给视障人士带来收入，很多按摩店提供的条件为他们省去了通勤、做饭等“麻烦”。而那些被“省略”在一起的人，却有融入正常社会生活的可能。

营员张孟丽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学习针灸推拿，对口实习是她的必修课。在按摩院期间，张孟丽发现很多视障员工的生活只围绕着“两张床”:上班时在按摩床上为客人服务，下班和休假时在宿舍床上睡觉玩手机。“半主动半被动，大家都被困在按摩店了。”张孟丽说。

2014年以后，随着一系列制度的出台，视障人士有了参加普通高考的权利，可以选择的大学和专业范围也扩大了。但受观念的影响，很多视障者的家长还是会给孩子选择“最安全”的针灸推拿专业。

训练营期间，不止一个营员表示，每次提到“毕业后不想做按摩师”，家长都很难理解，“靠这手艺挣钱有什么不好？”

但其实针灸推拿并不是每个视障人士都擅长的理所当然的事情。张孟丽很瘦，这是做按摩师的短板:理论知识学得再好，实际按摩没有足够的力量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身体素质也难以胜任长时间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对于视障人士来说，把照片放在简历上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工人日报-中公。com记者张倩摄

从“能干”到“胜任”

“毕竟大家关心的是选择的权利。”43岁的杨青峰是“金盲杖”品牌的创始人。在大学里，完全失明的杨青峰也学过针灸推拿，但在过去的20年里，他做过记者、播音员、企业家。“按摩师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们关心的是视障者除了做按摩师别无选择。”杨青峰说。

随着社会和科技的进步，视障群体可以从事的职业越来越多。朱希季团队的调查显示，目前我国视障人群的工作类型有数据注释员(人工智能培训师)、程序员、客服、自媒体运营、口语视频顾问、配音员、特殊学校教师、法律工作者等。

当然，对于每一个视障个体来说，理论上的“能从事”和实践上的“能胜任”是有长短不一的距离的。正如很多营员被亲戚朋友问到的“不做按摩师能做什么？”

在训练营的前期准备过程中，向营员发放了一份调查问卷，内容涵盖了营员认为进入职场给自己带来的挑战以及参加训练营的原因。张孟丽在自己的调查问卷中写道:“走出校门，面对社会，感觉有无数条路，似乎没有路可走。”

有不少营员和张孟丽有类似的感受。许多人在问卷中包括“尚未确定职业方向”和“不知道如何在职场中表现”。

“除了视觉障碍，他们的困惑看起来和普通大学毕业生没有太大区别。”杨青峰表示，本次训练营安排了一天时间，帮助营员学会建立客观的自我认知，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初步的职业定位。

就像健康学生一样，自己尝试是视障大学生了解自己和社会的重要途径。为了消除做按摩师的心理冲突，有营员去某知名专科医院实习，结果只是进一步验证了“我不喜欢做这个”的论断。曾经有人用Trend做过网络主播，结论是“比做按摩师更不适合我”。

不想被“困”在按摩店，就是要有按摩以外的技能和能力。这是训练营职业规划课程中的重要内容。对此，滨州医学院大四学生陈雄很有感触。

陈雄喜欢听有声读物，所以他在大学期间找了一份为有声读物配音的兼职工作。“制作人会发来几千字的文章，我会从中挑选几段来配音，然后还给对方。”陈雄表示，这一过程在业内被称为“测试订单”。

然而，在一个接一个地尝试了100多个订单后，陈雄从未真正收到一个完整的订单。后来通过参加网上的配音培训班，他意识到配音不仅仅是念词这么简单，还需要配音员在理解书上内容的基础上，把自己代入角色，投入情感，同时保证发音准确，气息流畅。

随着配音技术的提高，2021年，陈雄“开了”，他得到了给一部叫《落花》的言情小说中的一个小角色配音的机会。

陈雄为那份订单“付出”的并不多，但对他来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在网上，所有的候选人都是公平竞争的，没有人知道他看不到。”我完全靠自己获得报酬。”经过长期的训练，这个福建男孩说普通话时基本没有语音缺陷。

训练营结束后，一些营员得到了不同企业的实习邀请。工人日报-中公。com记者张倩摄

有照片还是没有照片？

关犹豫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在电脑上即将完成的简历上插入一张照片。

这是训练营的第三天。上午的课，导师帮营员们写简历，优化简历。

找工作，投简历是第一步。但是，很多视障人士会遇到和关一样的困境:把照片放在简历上，意味着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自己视障人士的身体特征；没有照片的简历是不完整的，没有竞争力的。

那堂课上，简历中“彰显身份”的话题引发了营员们的讨论。陈雄投了很多简历，“大部分带照片的都石沉大海了”。后来他干脆把照片删了，反而收到了一些面试通知。陈雄觉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至少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机遇。

“那是因为用人单位事先不知道。”一些营员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在他们看来，会在简历筛选阶段淘汰视障求职者的单位，不会因为面试而改变态度；另一方面，如果带照片甚至直接表明“视障者”身份的简历能通过，说明用人单位认可他的能力，下次面试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多年来，中国从政府到地方政府都出台了一系列帮助残疾人就业的方针政策。在今年5月发布的《残疾人事业蓝皮书:中国残疾人事业研究报告(2023)》中，有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底，全国城乡持证残疾人905.5万人，占就业适龄残疾人总数的一半。中国残联的另一组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城乡残疾人就业59.2万人，比上年增加18.4万人。

虽然就业总人数有所增加，但残疾人的就业障碍仍然存在。训练营里有很多营员多次求职失败。“企业无法进行无障碍改造”、“视障人士上下班途中的安全”、“公司员工没有与视障人士一起工作的经验”等…这些都可以成为雇主“拒绝”他们的理由。

虽然训练营的营员大多从小就生活在与健康人的“融合环境”中，但后者习惯的、一下子学会的一些东西，对这些年鄙视残疾人的人来说，仍然是个难题。简历里放照片是一回事，用办公软件也是一回事。

因为电脑办公软件没有自己的读屏模式，功能很多，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视障人士，也是很少有人能熟练操作的。营员们很清楚，如果连职场人的一般技能都没有，是无法真正进入“一体化职场”的。

简历写作课前一天，训练营安排了办公室教学课程。在导师的指导下，根据耳机里第三方读屏工具的提示，关一点一点地在一个空白色的word文档里敲出了自己简历的初稿。第二天，按照导师的意见修改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设计和排版都不漂亮的简历归档。在未来，这可能是她打开职场大门的钥匙。

杨青峰说，视障人士影响不了用人单位的偏见和顾虑，所以要不要把照片放在简历里没有标准答案。“但我们可以决定我们为就业做了多少准备。”杨青峰坦言，一两节课的培训并不能显著提高营员使用办公软件的水平。如果他们想完全掌握它，他们必须在训练营结束后反复练习。“这也是视障人士获得平等就业必须做出的努力。”

关正在借助第三方读屏工具操作电脑办公软件。吴玉杰摄

一个健康的人做他所做的。

“欢迎大家，请跟着我的声音往里面走。”

训练营第四天的主题是“职业观察”。中午时分，部分营员抵达北京王府井步行街上的某知名科技公司旗舰店。商店里的视障员工吴双迎接了他们。

当即将走出校园的年轻人还在摸索前进的道路时，他们的一些前辈已经进入了“综合职场”。“职业观察”是对这些先驱者工作场所的实地考察。

在那家繁忙的旗舰店，吴双有两个身份:产品专家和课程培训师。所谓“产品专家”，就是在客户选择产品时提供帮助和建议。

“我骗过很多人。”吴双自豪地说，进店的顾客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周围服务人员的异常，因为他们对店内的布局和产品了如指掌。时间长了，一些熟客就知道王府井有个“隐形小吴”。

杨青峰认识吴双很多年了。他曾经“旁听”过吴双的工作。在无障碍工作设备的帮助下，吴双独自经历了产品销售的全过程，从功能介绍到折扣查询，再到账单支付和收银。在整个过程中，男顾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最喜欢的手机上，仿佛吴双只是一个普通的店员。

一旁的杨青峰非常激动。“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融合:一个健康的人做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人感到奇怪或惊讶。”

训练营的“生涯观察”分为几条路线。关选择去了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心智互动”)，这是视障群体眼中的“大厂”——一家为视障人士搭建移动互联网社交娱乐平台的企业。

与吴双是他店里唯一的视障员工不同，程序开发、新媒体运营、无障碍测试等“心智互动”的岗位对视障人士开放。最多的时候，公司视障员工占30%。

在“心灵互动”中，关“结识”了公司社交APP的著名主播、视障人士圈子里的“网络名人”白马。

35岁的白马一开始是按摩师。他曾经在北京拥有自己的按摩店。“不能说喜欢，但能养活自己。”2017年，一款由“心智互动”开发的视障人士游戏上线。活泼的白马先是报名成为“体验官”，后来建立了游戏公会，吸引了众多追随者，引起了“心灵互动”的关注。

接到《心灵互动》的网络主播邀请时，白马没有犹豫。“按摩店的生意终究是稳定的。”但是，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兼职主播后，他发现自己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和模仿能力得到了很好的发挥空，粉丝由此体验到的快乐反过来也让白马很有成就感。

于是，30岁出头，白马关了按摩院，成了全职网络主播。“勇于尝试是找到自己喜欢并适合的工作的关键。”

关对白马的话表示赞同。从大学开始，她做过按摩师，品牌销售员，组建过乐队。去年毕业后，她和朋友在大理创业。“也许我们中的一些人最终会回到按摩床，但那是尝试后的选择。”关对说:

“职业观察”当天，营员邵磊借助拐杖和手机导航App走在参观的路上。工人日报-中公。com记者张倩摄

凸起的小标签

24岁的李翔是“金盲杖”的老熟人。早在2019年，他就参加了一个帮助视障人士独立出行的训练营。那时，李翔不擅长使用拐杖，更不用说独自去陌生的地方了。

2023年，李翔独自一人从山西老家赶到北京参加职场培训。训练营结束时，几家愿意为营员提供实习机会的公司面试了大家。最后，李翔获得了八个实习职位中的一个，并获得了一加一公司的实习机会。

从独立旅行到步入职场，用了四年时间。与健康的人相比，李翔可能有点迟钝，但他并不着急。他说，就像第一次拄着盲杖出门，只要出发，就能慢慢到达目的地。

向李翔发出实习邀请的一加一工作是一家致力于研究和开发残疾人新工作并为企业雇用残疾人提供支持的公司。李翔说，这符合他目前的职业规划:他想以自己的能力为残疾人群体的就业和生活提供服务，成为推动中国8000多万残疾人更好融入社会的“指挥棒”。

闭幕式上，中国盲人协会李提到，按摩仍是中国视障人士最重要的就业方式，但国家致力于通过多渠道为视障人士开发新的就业形式，帮助他们更好、更自由地找到工作。

2022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促进残疾人就业三年行动计划(2022-2024年)》，提出了“实现全国城乡残疾人新增就业100万人，不断提高残疾人就业创业能力，更好维护残疾人就业权益，推动形成理解、关心、支持残疾人就业创业的良好社会环境”的目标。在此基础上，地方机构、国企、私企都在积极出台政策帮助残疾人就业。

露营者也关注这些变化。但是，对他们来说，每一个细节、每一件小事上的感受，可能更直接、更重要。比如，除了工作之外，租房、就医、衣食住行对视障者的友好程度，会影响他们进入社会的难易程度和最终的融入。

“职场观察”那天，吴双提到一个细节:旗舰店里为员工准备了一台微波炉，用来热饭。吴双加入公司后，一位同事在加热按钮上贴了一个凸起的小标签，这大大方便了吴双的操作。

“我们不想被歧视，也不需要特殊待遇。有时候，稍微改变一下，我们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一位在场的营员这样说。

来源:中公。工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