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教育家刘道玉2011年致清华百年校庆的公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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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你好!
清华大学即将迎来百年校庆。我借此机会向清华大学的师生员工表示衷心的祝贺:祝贺你们过去取得的巨大成就!向为这些成就做出贡献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我希望你会取得很大的进步,通过上一层楼梯!
无独有偶,今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也迎来了150周年校庆。看到两所大学校庆的安排,引起了我的反思。
根据麻省理工学院的公告:“1月7日至6月5日,将举行一系列盛大的庆祝活动。在为期150天的庆祝活动中,马萨诸塞州不仅将向过去的成就和贡献者致敬,还将举行严肃的反思活动,思考如何继续走近研究前沿和世界面临的最紧迫问题。”
看看清华和清华大学的百年校庆准备工作。早在五年前就成立了筹备委员会,后改为组委会,下设11个专项工作组。此外,还成立了发展委员会和咨询委员会,并在三年前开始了1000天倒计时。准备工作不是不充分,舆论也不是无足轻重。
但全校校庆依然没有摆脱传统的格式化思维模式——制造舆论,邀请名人捧场,千方百计评价成绩。去年以来,清华大学开展了“百年傅”“我爱清华”“百年清华,生生不息”“两岸团结”等活动。此外,它还在国外传播舆论。去年,清华大学派团访问日本,举办了“东京大学-清华大学周”和“早稻田-清华大学日”。在美国,宣传的范围更大。清华周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举行,清华日在芝加哥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举行,清华-哈佛学生论坛在哈佛大学举行。
但是,我在清华大学没有看到任何反思活动,更没有看到像麻省那样的“认真反思”。这就是清华和麻省理工在思想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反思是人类认识事物的工具。要深刻理解事物的本质,反思是必要的。不深刻反思,就无法吸取发展的经验教训,认清教育规律,成为清醒的领导者,使我国高等教育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既然没有看到清华大学的反思,作为一名老年教育工作者,在责任感的驱使下,不妨为大家做一点反思。我希望这是“艰难的建议”。
首先,一流大学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校长?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清楚。一流大学要选一流的教育家当校长,但是这个问题包括清华在内的重点大学都没有解决。
事实上,在清华大学的历史上,出现过许多杰出的校长,如梅贻琦、蒋南翔、刘达、刘冰等。从学校行政管理的实践来看,他们都成为了学术型或革命型的职业校长。梅贻琦先生是在美国学习的物理学博士。他成名不是因为他是博士,是院士(他去世前一年被研究院授予院士称号),而是因为一句体现他教育理念的话:“大学是大师,不是建筑。”这句话现在中国教育界还在讲!
相比之下,80年代以来,清华大学的校长都是院士,都是比肩的学者,不可能把全部的智慧和精力都投入到办好学校上。因此,他们都没有成为有影响力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经说过:“做一个学校的校长,不容易!说得好听点,他关系到千千万万人的学术前途;说白了,关系到国家和学术的兴衰。难道这种事业的责任就配不上一个完整的人吗?”
问题来了。现在不仅是校长,我们国家的一些部门负责人也在搞比肩。他们怎么能两者兼得呢?
所以清华要珍惜自己的经验,选那些教育家做校长,心无旁骛的领导和管理学校。也许,有些院士符合校长的要求,但他们必须放弃学术研究,以学校的利益为最高利益,绝不利用校长的资源建立个人的学术山头,像那些世界知名的大学校长一样,做一个敬业的职业校长。
第二,应该建立什么样的大学精神?
清华大学的介绍说:“校风: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在清华大学的百年历史中,这样的精神确实存在,也正是这种精神孕育了一大批优秀的、大师级的人物。
可惜这种精神没有被继承。无论是独立还是自由,恐怕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请问:你对教育部有自己独立的权利吗?你给了学校的教授和学生多少独立和自由?如果你真有独立自由的精神,陈丹青先生怎么会辞职呢?相反,他离开清华后,才真正获得了创作的独立和自由。这难道不值得你认真反思吗?
第三,一流大学要有鲜明的特色,绝不能贪大求全。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特色非常鲜明。她是世界上的“理工科之王”,先后诞生了76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这可能是我们国家连国立大学的实力都比不上的荣誉。其他美国大学也各有特色,如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与理论物理、哈佛大学的行政管理、耶鲁大学的法律、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劳伦斯高能物理学院等。
而中国的大学都追求“大而全”,各自为政,失去了个性和特色。
以前人们都知道清华的建筑系和水利系很有名,现在不知道清华的特色是什么。据介绍,清华大学共有49个重点学科,排名全国第一的学科多达38个。
焦点多了就没有焦点,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没有最受欢迎的医学院、法学院和商学院。虽然有人建议设立这些学校,但其校长雪莉·蒂尔曼(Shirley Tillman)表示,“正是因为我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才能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集中在两件事上,一是非常严格的本科教育,二是非常学术的研究生教育。这两点我们都做到了极致。我们相信小就是美!”
第四,世界一流大学应该有什么样的学风?
20世纪初,是清华大学的黄金时代。当时国学有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大师。王国维先生在谈到治学精神时说:“古今一个大业、一个学者,必经三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爬上高楼,看到世界的尽头。这是第一种境界。第二种境界是‘不悔衣装越来越宽,为伊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人在昏黄之光’,此第三境界也。“这是王国维先生和当时一代学者的学风。王国维及其学风是清华大学的精神财富。难道我们不应该反思和继承他们吗?
第五,精英大学一定要远离实用主义的办学方向。
德国著名哲学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曾说,“当一所大学决心为国家和社会利益集团服务时,它就立刻背叛了学术工作和科学本身。如果大学确定了这样的目标,无疑相当于自杀。”
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有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警句“行动胜于雄辩”,被视为该校的校风。这句话当然是对的,体现了实践第一的认识论。我个人感觉清华大学毕业生的务实精神,可能是这个学校有70个亿万富翁的主要原因。
然而,从神创论的原理来看,任何重大的科学发明最初都是起源于一个新思想或奇怪想法的诞生。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奇思妙想或求异思潮的激荡,就不可能从事发明创造。
因此,我认为仅仅强调“行动胜于语言”是不够的。可能导致师生“形而上”的思维贫困,从而窒息青少年的想象力。正因为如此,在解放后的60多年里,清华大学没有产生任何有影响的著名思想家。未来30年(一代人),能否产生一批思想学术大师,将是决定清华能否成为真正世界一流大学的关键。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的观察和反思只是一点点肤浅的,更重要更有价值的反思,是局内人必须要做的。借百年校庆之机,希望清华大学发动群众,进行深入、广泛、认真的反思,总结有益的经验教训,站在更高的起点上,敢于否定自己,善于不断超越自己。
为了再次说明反思的必要性,我不妨引用三年前哈佛大学女校长德鲁·福斯特在就职典礼上说的一段话。她说:“一所大学既要向前看,也要向后看,其看待问题的方式必须——也应该——与公众目前关心或要求的东西相反。大学是对永恒的承诺。”
她概述了一流大学的精神,阐明了反思(即回顾)的重要性,指出看待问题的方式必须与我们目前所关注的功利主义相对立。中国要想真正建成几所世界一流大学,包括清华等屈指可数的几所大学,就应该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走出为国家眼前经济建设服务的传统思维,致力于解决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的重大问题。
最后,预祝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圆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