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6日是一个值得美国人庆祝的日子。这一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秘鲁阿雷基帕召开大会,授予费城世界遗产城市的称号。费城也成为美国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城市。在此之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经评选出全球266个世界遗产城市,但美国城市一个都没有入选。费城成为世界遗产城市对美国人来说意义重大。费城,独立战争的重要见证人,美利坚合众国的诞生地,《独立宣言》和1787年美国宪法等重要历史文件都是在这里签署的。市内的独立大厅和自由钟都是美国革命的重要象征。建国初期,也是美国临时首都,经济和文化中心。然而,这座城市在享受繁荣的同时,却几乎遭遇了被抛弃的命运。
今日费城
费城:美国城市的未来
费城位于美国大西洋沿岸的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从地图上看,费城虽然嵌入内陆,但却位于特拉华河的入海口,远洋货船可以沿河航行到达其港口。独特的地理环境使费城成为大西洋沿岸重要的港口城市。这座城市建于1681年,当时英国国王查理二世为了偿还他的大臣威廉·佩恩的债务,将包括今天的费城在内的宾夕法尼亚领土给了他的儿子威廉·佩恩。威廉拿到国王的“特许状”后不久,就提出:“希望在特拉华河沿岸最方便的地方建立一座有利于航海和健康的城市”,从而开启了费城的历史。
费城的地理位置
威廉亲自设计了这座城市的发展蓝图。作为一名贵格会教徒,威廉饱受宗教压迫。他希望他建造的城市能够包容和吸收各种教派,成为友谊和自由的典范。当时英国伦敦贸易繁荣,但人口拥挤,疫情盛行。威廉认为,城市不仅应该为经济发展做出贡献,还应该为居民的健康做出贡献。他将城市街道设计成有序的网格形状,效仿英国的城镇和村庄,并要求城市房屋分布并被花园和绿地包围。他希望费城的居民远离瘟疫。威廉对费城发展的设想是美好的。到了美国革命时期,费城不仅因其在大西洋三角贸易中的重要作用而闻名,也是当时北美的政治文化中心。费城是独立战争中领导革命的重镇,被誉为美国革命的“自由摇篮”。
费城的网格图案
19世纪90年代,费城的居民宽容、坚韧、进取。城市人口虽为北美第二,但人口规模与第一大城市纽约相差无几,城市发展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费城成为大西洋两岸重要的商业和移民中心。不仅如此,在当时,费城在国家政治领域依然风光无限。走在城市街道上的居民偶尔会发现身边有华盛顿、杰斐逊、汉密尔顿等国父。从1790年到1800年,这座城市曾有十年是美国的首都。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会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富裕、自由和活力。人们会在心里梦想费城是这个年轻国家的未来。
黄热病:死亡笼罩了这座城市。
费城的繁荣最终可能要归功于其在经济领域的出色表现。城市里的商人具有全球视野。他们借助地理优势和商业传统,与加勒比海、西欧甚至中国开展远洋贸易和国际贸易。在20世纪90年代的许多国际贸易路线中,费城和加勒比海之间的贸易尤为频繁。当时,加勒比海的海地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殖民地,尽管这种繁荣的背后是法国殖民者对当地奴隶的残酷掠夺。1791年,海地爆发了奴隶反抗法国殖民者的革命运动。这场看似远离费城的反殖民运动,几乎毁灭了这座城市。
1993年春,载有2000多名法国殖民者及其奴隶的商船逃离血腥的海地岛,驶向当时的美国首都费城。随着法国难民的涌入,繁忙的费城港口变得更加拥挤。这些死里逃生的法国难民,尽管有美国商业盟友的慷慨援助,仍然惊魂未定。他们在向美国人讲述海地动荡混乱场面的同时,也描述了当地的瘟疫是如何让法国压迫者无能为力的,而这些叙述者中的一些人也染上了瘟疫。费城市民轻松地听完了法国难民讲述的“逃亡故事”,却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悄悄逼近。费城作为当时美国典型的大都市,对传染病的流行并不陌生。历史上,天花、白喉、麻疹、霍乱都曾在这座港口城市登陆。然而,即将袭击费城的“黄热病”与众不同,甚至该市的许多医生对此一无所知。注定会对这座繁华的城市产生意想不到的巨大影响。
1993年8月,这种流行病首次出现在费城特拉华河沿岸的贫困社区。事实上,当各种疫情席卷费城时,社会下层群体的生活区往往是城市疫情爆发最早、最严重的地区。他们因为经济拮据或健康意识薄弱而放弃治疗,这使得市政当局难以发现疫情。当时,费城人口约为45,000,大部分市民居住在特拉华河沿岸的七个街区。8月中旬,疫情迅速蔓延至全市。这些患者持续高热,头痛难忍,面颈部潮红,结膜充血,皮肤和眼睛发黄,令人不寒而栗。后期出现流鼻血,直至昏迷、呕血、休克、死亡。8月底,费城黄热病死亡人数达到325人。此后,疫情居高不下。据统计,10月的某一天,费城被埋人数达到119人。随着每天死亡人数的上升,政府不得不要求教会停止为死者敲响丧钟,以免引起公民的恐慌。据估计,从8月19日到11月15日,费城的死亡人数占该市人口的10%到15%。从8月到11月,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
1993年费城疫情分布
费城居民的恐慌不仅源于对死亡的恐惧,还源于当时对这种传染病的医学无知。18世纪,费城是美国医学的中心,无论是富兰克林创办的第一家美国医院宾夕法尼亚医院,还是久负盛名的内科医学院都聚集在这座城市。然而,对于黄热病的病因、传播途径和治疗方法,医学界至今仍缺乏权威有效的解释。中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医生面对病人可怕的症状束手无策。医学界甚至对黄热病的病因和治疗有过长期的争论。关于黄热病的病因,有一种理论是威廉?以李柯为代表,认为疫病是由商船从海外传入的。另一种理论以名医本杰明·拉什为代表,认为流行性疾病是由肮脏的城市环境造成的“瘴气”引起的。前者主张延长商船检疫期,禁止疫区船舶停靠;后者主张改善城市环境卫生。至于黄热病的治疗,医学界分为两派。与法国医学传统有很深渊源的医生认为养生疗法是最好的治疗方法。拉什代表了更多当地医生的观点。他坚持“津液平衡”理论,采用放血、吐泻等“英雄疗法”。事实上,医疗领域的争议削弱了医生在公民中的权威。不仅如此,费城是当时美国政治的重要舞台,黄热病甚至成为两党政治斗争的工具。以汉密尔顿为代表的联邦党人主张保护和发展国内制造业,支持对海外商船实行严格的检疫制度。以杰斐逊为代表的民主共和派主张农业为立国之本,大力宣扬黄热病的城市环境起源。面对日益严峻的疫情和市内医疗、政界的内部分裂,费城市民该何去何从?
19世纪绘制的黄热病进化图
谁选择了离开?谁选择了留下?
当死亡来临时,面对医生的无奈和政府的困惑,费城市民开始做出生死抉择——是走还是留。就当时的情况而言,这似乎是逃离这个被死亡控制的城市的最明智的方式,但这也意味着你将失去你熟悉的家和你的大部分财产。疫情在9月迅速蔓延,许多市民甚至没有锁门就逃离了。虽然市政府在港口派驻了负责防疫的卫生官员,也有医生专门治疗生病的水手和乘客,但由于缺乏资金和有效的治疗手段,港口的公共卫生设施基本形同虚设。疫情爆发一个月后,来自西印度群岛疫区的船只仍然停靠在码头。9月初,一位名叫约瑟夫·弗里尔的州政府雇员因黄热病死在楼梯上。可怕的死亡气氛让州政府和联邦政府办公室的官员第一次觉得疫情离他们如此之近。9月6日,宾夕法尼亚州政府立法授予州长米夫林紧急处置权。州长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州议会,这样政府官员就可以逃离费城。9月10日,联邦政府宣布关门,华盛顿逃离费城。到9月底,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市政府的大部分官员已经逃离费城。这个为美国政治服务了20多年的政治中心,一度被美国政府抛弃。当时的编年史家马修·凯利估计,从1793年8月底到11月,超过17000人逃离了这座城市。
政府放弃了费城,但相当一部分普通市民可能无法离开它。因为“逃离”在其他城市停留后,将意味着巨大的差旅费和生活费。剩下的大部分城市居民都是穷人。他们只能用一些看似不起作用的方法来保护自己。他们把大蒜放在口袋和帽子里,或者把浸过樟脑油的袋子套在头上。政府管理的缺失很快导致城市失去秩序。无法无天的窃贼闯入逃亡公民的家中,大肆盗窃财物;垂死的病人被他的家人遗弃在街上;还有大量城市孤儿在父母因病去世后流落街头。曾经热闹的市场,现在冷了。城市经济瞬间崩溃。
如果穷人不是出于绝望而抛弃费城,那么也有人选择留下来,可见他们对这座城市的忠诚。费城市长马修·克拉克森选择与市民一起面对疫情。随着官员们的逃离,费城政府早已陷入瘫痪,克拉克森此时正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他把所在城市的各种非政府组织视为拯救费城的重要力量。疫情发生后,城市的一些社会组织自发弥补了城市政府的缺位。“穷人守护者”协会向公民的病人提供援助。他们到处筹集资金,为穷人购买医疗用品。他们深入受灾最严重的社区,挨家挨户查看危重病人,救助孤儿。他们的勇气和无私是不可想象的。“非洲自由协会”是美国第一个由自由黑人组织的互助协会。名医拉什曾根据经验误以为黑人对黄热病免疫。他极力说服社区领袖理查德·艾伦组织黑人提供城市公共卫生服务。社区组织了黑人护士护理市民的病人,运送病人,同时埋葬死者。除了各种社会团体,还有一些杰出的社会人物活跃在抗击黄热病的最前线。史蒂文·杰拉德是费城的一位富商。疫情蔓延时,他有效地管理着管理混乱、环境恶劣的布什山医院。他每天带领志愿者到医院照顾好病人,甚至为康复的病人设置奖金。
马修·克拉克森,费城市长
9月14日,在克拉克森市长的倡议下,成立了一个由志愿团体代表组成的城市委员会。虽然这个志愿性的城市委员会没有法律地位,但它承担着“临时政府”的角色,全力指导费城应对黄热病危机。委员会成员不仅到其他城镇为费城筹集资金、食物和其他必需品,还建立医院,派医生照顾病人,更加关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人和孤儿。但由于医学知识有限,人们并不知道这次鼠疫的传播途径其实是携带病毒的埃及伊蚊。这种蚊子从病人身上吸取携带病毒的血液,然后将病毒注入新的受害者体内,最终导致黄热病传播。在疫情最严重的10月份,每天有100到200人死于这种疾病。据统计,从8月中旬到11月初,费城黄热病死亡总人数为5019人。很难估计费城的志愿组织挽救了多少生命。即使是那些冰冷的死亡数字,也不能抹杀他们对费城应对疫情的贡献。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他们的努力,这座城市将在死亡的氛围中失去最后的信心。
迎接城市化的到来。
1993年11月初,随着天气转凉,肆虐费城三个多月的黄热病疫情终于退去。这场灾难对费城乃至全国的影响还没有结束。当逃难的市民陆续返回家园,城市秩序逐渐恢复时,他们发现曾经繁华的费城已不在。费城的历史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从沉寂走向衰落,要么不断创新完成复兴。历史上伟大的城市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总能在危机环境中找到发展的机会。费城将何去何从?
黄热病爆发后,医学界对于这种疾病是城市环境造成的还是外来移民传入的仍有争论。费城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检疫和环境卫生作为进行公共卫生建设的重要途径。1994年,费城率先成立卫生局,主管城市卫生事务,这在费城发展史上尚属首次,也是今天费城卫生局的前身。卫生局成立之初,独立于市政府,专门负责检疫事务,承担运送病弱群众到医院的任务。此后,卫生局的权力逐渐扩大,1797年开始全面承担城市检疫、环境卫生和医院机构的管理工作。黄热病爆发后,在瘴气理论的影响下,费城开始着手处理之前市民早已习以为常的环境卫生问题,比如水污染、街道上躺着死去的动物、皮革厂的烟雾等。他们不仅规定城市每周要清理两次垃圾,还将费城已经堆满垃圾的五个城市广场改造成绿色公园,供市民休闲。值得一提的是,费城还聘请了当时杰出的工程师本杰明·拉特罗布(benjamin latrobe)设计建造了美国第一个城市公共供水系统。这个供水系统采用当时最先进的蒸汽动力为市民提供淡水。此后,城市供水系统进一步完善,斯库吉尔河的水源被输送到城市的各个社区,极大地保证了市民生活用水的质量。费城完整的供水系统成为19世纪美国其他城市的典范。
本杰明·拉特罗布,费城市政供水系统的设计师
黄热病疫情后,费城城市公共卫生管理的意义远不止保护市民健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美国政界就国家建设方向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以财政大臣汉密尔顿为代表的政治家主张“工商业立国”。面对刚刚开始的工业革命,他们以敏锐的洞察力,认为美国建国后必须发展商业和制造业,这是世界发展的大势所趋。以国务卿杰斐逊为代表的学派,主张“以农立国”,建立由自由农民组成的民主国家。要大力发展农业,避免走西欧工商业和大城市的老路。伦敦、巴黎等大城市腐败猖獗、疫病流行,成为杰斐逊派反对“工商业立国”的重要论据。杰斐逊和其他政治家一直在质疑美国是否应该走向城市社会。当费城被黄热病疫情淹没时,更多的美国人开始问自己,“如果城市只能提供坟墓,我们该不该建?”然而,费城的城市公共卫生治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随后几年,接连不断的疫情促使费城、纽约、波士顿等美国主要城市相继进行城市公共卫生建设,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城市卫生环境和居民健康状况,这些内容是帮助美国人坚定城市化发展道路的重要注脚。“健康城市”是美国工业化的前提,也是稳步城市化的基础。
1793年费城的黄热病给城市社会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在费城应对此次疫情的过程中,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社会组织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黄热病疫情期间,费城非洲自由协会积极组织自由黑人帮助白人患者,承担城市基本公共卫生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帮助白人群体重建了对非洲族群的社会认知。疫情结束时,社会上盛传黑人在帮助病人时索要钱财或盗窃财物。社区的领袖艾伦出版了一本书来一一论证。作为非洲裔美国人出版的第一本书,它让更多的人有机会从非洲人的视角了解当时黑人护士的工作环境和奉献精神。这些都有助于缓和该市的种族关系。再比如,在瘟疫期间,贵格会信徒安·帕里什通过慈善组织对城市中幸存的女性进行纺织服装培训,突破了传统慈善组织经济资助的局限,为美国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新思路。总之,各种社会组织有效弥补了政府应对疫情的缺失,同时各种志愿活动也唤起了公众的责任感。健康不再是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社会保障的公共事务。此后,在美国城市化的每一个阶段,每当疫情来袭,社会组织都与市政府协调合作,缓解危机。这也为我们今天思考社会治理提供了素材。
参考资料:
凯里马修。恶性发烧的简短描述,最近在费城流行。费城:作者印刷,1794年
鲍威尔,J.H.《拿出你的死者:1793年费城的黄热病大瘟疫》。费城:费城大学出版社,1993。
肯尼斯.福斯特。“1793年费城黄热病流行”,《科学美国人》,第279卷,第2期,1998年,第88-93页。